世人皆说,长公主权倾朝野,如今终于求得所愿。
登基大殿定在三日后,期间宫中事物繁多,众人忙着收拾破碎的宫城,我将小维厚葬后,便将宫城重建的重任暂时推给了想要早日去享福的宋裴清和他的美娇娘,乔装出宫去寻秦慕。
可是我终究晚了一步,张御息冷着脸只道了声「他不在」便关上了门。
我死命地拍着门,恳求他告诉我真相,他过了半晌终于还是开了门,将我请进屋去。
我知道他不待见我,一直没有给我好脸色看。但是我还是厚着脸皮道:「秦公子呢?」
他半是不忍半是怨恨地瞪了我一眼,红着眼道:「还不是你害的?他遇见你就没什么好事。」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生怕事情是我所想的那样,可是张御息的每句话都如凌迟般割在我身上。
「他偶然得知你身中黑心棠,便寻了个机会与你易了命格,从此五味皆失,还遭到了反噬。此后他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全你的帝王梦,他设了一个局,甚至连他自己都是棋子,你说他怎么会不赢,你又怎么会输?」
「为了不让你知道,你的小婢女借着背叛的名号转移了你的注意,恐你心有所愧。」
「可是为什么都要瞒着你呢?为什么他们做得这些事情你可以不知道吗?为什么你就可以心安理得接受他们的好,同时还质疑他们对你的心思?」
「宋婉如,你还真是秦慕的克星。黑心棠非心甘情愿服下是没有效果的,分明自己心甘情愿服下的黑心棠,他还铁了心地要救你。」
我猛然想起那日巫山云雨,他的那句「你不会输的」,原来他早布下了一切。后来他离开公主府,也不过是联系旧部,打着复国的名号,在暗中帮衬着我。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想必那日他带着我去见的并非王恒等人,而是带着我去易了命格吧,我竟还说了那么多冷冰冰的狠话。究竟是谁不知?
小维亦如是,她得知我中毒之事,饶是冒着被我凌迟处死的风险,也要掩护着秦慕,生怕我知道了真相伤心欲绝。她后来说她叫淮醉,究竟是谁怀着罪过?
他们断了所有的后路,用鲜血给我编织着炼狱中前行的路。
我没相信过任何人,只是我没相信过任何人。
一直以为一路上瑀瑀独行,却不知明月常伴我身,不曾离去。
可是,我没法相信谁。
我忽的感觉气血上头,喉间一片腥甜。
若非张御息,他们是不是要将这些秘密带走,让我永远被蒙在鼓里?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你难道不懂吗?」张御息悲切地看着我,问道:「你又是如何心甘情愿服下的黑心棠?」
我心下一疼,自然没告诉他是为了秦慕。
我以为我爱他的比他爱我的更多,甘愿为之付诸性命,可没料到,他为了我能活着,居然和我交换了命格。
逆天改命,必受天谴,想必,他也时日无多了才会如此虚弱。可是他偏偏闯入皇城,在暴风雨中拥住了破碎的我。
明明,我和他谁都不想要这皇位,可是我们偏偏认为对方执着于皇权。
我问:「他人在哪?」
他冷着脸推我出去,厚重的木门「砰」一下在我眼前合上。
「去了。」
仿佛有九道天雷劈在我身上,我沿着木门,痛不欲生地捂着脑袋缓缓蹲下,只觉肝肠寸断。
利刃划破皮肤的疼痛、浸没水中窒息的苦楚,不论是哪般,都比不得这撕心裂肺。
怎么会,明明昨日他还跟我在摘星阁唇齿纠缠,明明昨日他还于千军万马间对我展颜。
我鼻端还依稀有着他那清冷的雪松味,烟山初遇恍若昨日,他比我高了一个头,我还是揶揄着他:「小孩,叫师姐。」
可若是重来也无济于事,我劝阻不了老皇帝攻北黎,依然要看着他从尊贵的太子变成南芜的阶下囚,这本来就是命运安排好的死局。
紫薇双星,必有其一将陨落。
而今东方的夜空中,只有一颗紫微星发着闪耀的光,孤独又落寞。
若怪只怪烟山的那段日子太美好,囚住了我们二人的心,饶是最后时光流转物是人非,也依然释怀不了。
如此,我将带着与生的罪孽困于孤寂的皇城,再难逃离内心绝望、愧疚、不甘、悲怆的囹圄。
我昏厥的前一秒,夜空的圆月刺痛了我的眼。
醒来已是一日后,我仿佛做了一场梦,可是梦里什么都没有。
我睁眼的时候依旧没有看到秦慕,只有太医手忙脚乱地给我施针,药味弥漫了整个寝殿。
白楚河站在一边,他红着眼眶。
「楚河,当年的事该有个了结。」我虚弱地开口,「白府千口人的性命、数年背负的骂名,好多都是我欠你的。」
其实我到底欠不欠他,我也不知道了。白相本就有心谋反,不论有没有我,传入天子的耳朵,也终究是这个结局。
但是我很说服我自己,我终究不忍将白府当年的真相告诉他,这样也好,至少在他印象中白相还是那个风流倜傥、忠心爱国的臣子。
「阿姊,你先好好养病。」
我们的父亲吗?我无力地笑了笑,他不知道我那狗血的身世。
疯狂偏执的母后、见我为眼中钉肉中刺的父皇,已经给了我当头一棒。而我原先所喜爱钦佩的、自认为是生父的白相,他曾短暂地、真心地施予我亲情的温暖,我亦被蒙骗十几年直至母后亲口告诉我他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