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老皇帝已经被架空,他多年根深蒂固的势力也依旧不可小觑,宋裴清许不会有什么危险,真正四面楚歌的或许是宋恪。
秦慕自是不知宋裴清与老皇帝的关系,自然也不晓得此刻危机四重的是谁,只道我孤立无援,胁迫着我速度回京了。
我厘清一些利害关系后,仿佛天都变得明朗起来,于是歪头笑道:「凭什么?凭你我现在手握重兵三十万,秦慕,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蚱蜢,我进不去京城,你也进不去。」
我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旋即便话锋一转,装得悲怆道:「慕哥哥,你也知道,这一旦入京,我们可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了,纵是你我还挂念着旧情,我们手下人也有不答应的,毕竟南黎北芜的恩怨不是一天两天的,若真的要化解,非大一统不可。」
其实这份悲伤也并非十成都是装的,但是爱或者恨哪个更多一些,真真假假我也看不清了。
可能在服药救秦慕的时候,我就已经看不清了。
仔细想来,年幼时他照顾我良多,或许我对他是没有恨的。
那我又恨什么呢?
恨生不逢时,命运弄人,恨生死别离,不得善终。
原来对秦慕的,自始至终那都不是恨,是贪是痴。
可是我早已看不清了。
我忍下心口一阵剧痛,接着道:「这爱不爱的,这个乱世谁想去细想、谁能去深究呢,要不然你给我个准话,真心也好,骗我也罢,左右也得给我们的往事一个交代,不是吗?」
秦慕皱起剑眉,脸色不大好,我当他是被我戳中了痛处,只叹我自己自作多情,苦笑了一下转头欲走,不想搭理他。
我听得背后传来了一声闷哼,下意识地回头看他,却见他一手扶着树干,另一只手痛苦地抚在胸口,地上赫然一摊血迹。
他在寒风中喘息着,青丝被大风扬起又落下,我恰好看见他那张惨白的脸,他双目紧闭,薄唇殷红,一派病怏怏的样子。
「秦慕!」
我心下一惊,而北黎士兵立即注意到了他的险境,未及我反应过来便纷纷围了上去,人群将我们相离,我踮脚越过重重人头,也看不见他。
「妖女,你对陛下做了什么!」王恒目眦欲裂,迅速地抽出了剑,直指我的心脏。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秦慕身体素质向来过人,甚至都没见过他有受风寒感冒的,怎的今日突然这般虚弱。后知后觉地看见了王恒的那把剑,我条件反射地侧身躲了一遭,而后杨副将挺身而出,打掉他的剑怒喝道:「王恒你瞎发什么疯,你哪只狗眼看到的公主有做对你们主子不利的事?你堂堂北芜大将军,竟这般诬陷人的。」
如此一来,双方人马竟纷纷亮出刀,一场混战一触即发。
我听秦慕虚弱地咳了几声,道:「我没事,只是旧疾复发,莫要怪罪长公主。」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但独属于帝王的充满震慑力嗓音穿透了人群,不仅众人,我也内心狠狠地为之一振。
我顾不得那么多,只是施展轻功,抽剑逼退了围着他的士兵,落在他面前。
或许……我心中有了一个不安的想法。
老皇帝对我玩着捧杀的把戏,看似一切由我胡来,然我的性命却掌握在他的手里。
有件事我身边人都不知道,那日我雨夜跪求他饶秦慕不死,那老货阴恻恻地递给我一粒药丸,说只要我服下黑心棠,便可饶秦慕一命。
我如约服下了,将在两年内与常人无异,只是逐渐丧失五味,然过此期限若没有解药,便会悄无声息地死去。
除非有命格比我硬的人甘愿与我交换命格并提前遭到反噬,不然黑心棠是没有解药的。
酸、苦、甘、辛、咸,我尝得最多的便是苦,若真的可以丧失味觉,也不失为好事。
我本就手染鲜血、遭人嫌恶,不奢求能长命百岁,且也有足够的自信可以在这两年间夺了老皇帝的权,偿还于白家的罪过、还清母后的生育之恩,造天下太平之势,免更多人颠沛流离之苦。
再者,以我余生赎秦慕性命,也算是我报他往日的照顾之情。
爱他是一回事,夺位是一回事,爱天下又是另一回事。
我从前就没有幻想过大事终成后的时光,现在更是不可能的。我生来便是扫把星,只是觉得献祭我一人,成全千万人,于每个人都是好事。
是以,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起黑心莲的事,没有人知道我和南帝的交易。
秦慕这般,又是心脏抽痛又是吐血的,莫不成他早先便瞧出我的不对来,偷偷与我易了命格?
可是不应该啊,我知他心里有我,但是我的存在万万不足以与他的江山所抗衡,遑论他的性命呢?何况,我瞒过了所有人,没有第三人知道这件事。
我笑我痴傻,竟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不过也庆幸他的薄情寡义,没有让我一切功夫都白费。
「你如何了?」我搀住他的胳膊,替他撩开沾了汗的发丝。北黎的士兵纷纷紧张地围住我,明晃晃的刀剑亮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
「你们把刀剑收了,」秦慕缓了过来,深眸冷冷地扫了一周,士兵们见状纷纷面面厮觑了一番,而后乖乖了放下了刀剑。
「陛下……」王恒先是瞪了我一眼,而后欲说还休地看着秦慕。
秦慕淡淡看他一眼,道:「你吩咐下去,一刻钟后便出发。」
王恒对我多有怨恨,此刻却被他的眼神唬住,也只能惺惺地看我一眼,退了下去。
「你怎么回事?」待众人都走远了,我再次低下声来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