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中。
崇安帝眼眸微闭,皇后守在一旁,手中端着汤药,轻声劝道:“皇上,您再喝点吧。”
崇安帝微微摇了摇头,他睁开眼向着皇后看去,哑声道:“厅州那边,怎么样了?”
皇后垂下眸子,只没有出声。
见状,崇安帝便是了然前线不曾有好消息,他的喉咙沙哑,只发出“赫赫”之声,在那里一字字道:“好一个梁世中,他这是……要一路打到京师。”
“皇上别担心,”皇后搁下碗,只为崇安帝不住的拍顺着胸口,温声道:“前线有萧晏城坐镇指挥,又有冯凭之这样的老将在,梁世中万万打不到京师。”
“朝中良将匮乏,先帝时……与胡人打仗折损了大批将才,若非如此,朕也不会……破格录用他,”崇安帝一番话只说的断断续续,不曾说完又是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只吓得皇后面色大变,即刻就要喊人。
崇安帝拉住了她的胳膊,他的眸光暗沉,只与皇后言道:“他是庶民出身,却跻身为大将军,这些……都是朕给他的。”
“是啊皇上,”皇后望着崇安帝面色如土,心里只难过起来,却仍是柔声道:“天下间谁人不晓得,皇上皇恩浩荡,是梁世中嚣张跋扈,暗存谋反之心,甚至不惜假死来欺君罔上,皇上放心,天下间自有一杆秤,孰是孰非,老百姓心里都清楚。”
崇安帝说了这一会儿的话已是疲累不堪,他倚着靠枕,只慢慢舒了口气,待一口气喘匀实,方才与皇后问道:“灏儿在哪?”
“灏儿在元和殿处理政事,臣妾让人将他喊来?”
崇安帝点了点头。
皇后刚欲唤人,就见一个内侍一路小跑,匆匆赶了过来,向着帝后两人跪下,恭声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昭阳公主回来了,眼下已经到了安央,再过不久,便能到京城了。”
“你说什么?”皇后大震,顿时站起了身子,“澄儿回来了?当真?”
“当真,据说是梁世中亲自将公主送出了剑南,并提前知会了平旸知府,延训州府,着他们沿路护送,送公主回京。”
崇安帝闻言,眼中只浮起一丝光,他支起身子,与那内侍哑声道:“命人去接,务必要尽快……将公主接进宫。”
“是。”内侍退出了后殿。
“皇上……”皇后眼中噙着泪花,伸出手为崇安帝抚着胸口,崇安帝向着她看去,与她低低的吐出了一句话来:“你放心,朕就算是撑,也会撑到澄儿回来。”
待沈妙澄回到京城,已是数日之后了。
她掀开车帘,便是看见了皇宫的城门,那样的熟悉,又带着几分陌生,仿佛她已离开了多年,竟是让她有了几分近乡情怯之感。
而当她迈上椒房殿的台阶,刚抬眸,便是看见了在那里苦苦相候的母亲。
“阿娘……”沈妙澄的眼眸温热,她快步跑上了台阶,跪在了母亲面前,刚将身子埋在母亲怀里,便是哭了起来,似是要将所有的痛苦与委屈全是一股脑的哭出来。
“澄儿……”皇后揽住女儿的身子,也是随沈妙澄一道落下泪珠,眼见母女两抱头痛哭的样子,一时间只无人敢上前打扰,直到崔公公大着胆子,与皇后小心翼翼的提了一句:“娘娘,您和公主久别重逢,可别哭坏了身子,”语毕崔公公向着内殿看了一眼,又是恭声说了句:“皇上还在里头候着。”
皇后闻言,遂是慢慢忍住了泪珠,她将沈妙澄从地上扶起,刚看见女儿那张苍白纤瘦的容颜,一颗心便又是酸了只颤声道:“怎生瘦成了这样?”
沈妙澄不愿提及自己,只哽咽道:“娘,我听说阿爷病了,阿爷还好吗?”
皇后的眸心黯然,只牵住女儿的手,道:“来,阿娘带你去见他。”
沈妙澄一步步的向着内殿走去,这座椒房殿是她自幼便来习惯的,就连她自己都记不清自己究竟来过多少次,而今看着那些陈设,东西全都没变,唯有她变了,她再不是从前那个依偎在父母怀中撒娇,不知世间离愁,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了。
进了内殿,沈妙澄一眼便看见床上躺着一道枯瘦的身影,她怔怔的站在那儿,还不足一年的功夫,崇安帝竟是衰老的让她不敢去认。
“澄儿,你回来了。”崇安帝半倚着身子,向着女儿微微伸出了手。
“阿爷……”沈妙澄鼻子一酸,只走到了父亲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你在西南的遭遇,阿爷都已晓得,是阿爷无用,”崇安帝的声音沙哑,他看着眼前的女儿,满是怜意的说了句:“让你受苦了……”
“不,不是的,”沈妙澄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望着面前病入膏肓的父亲,只觉得心如针扎,她望着父亲的手,那是一双骨瘦如柴的手,与她记忆中的是那样不同,在她年幼时,这双手曾是那样的有力,这双手曾将她抱在怀里,曾托着她去摘树上的花儿,沈妙澄忆起儿时,泪水便是一颗颗的掉了下来,落在崇安帝的手背上。
“澄儿,”崇安帝攥紧了女儿的手,他的一双眸子炯炯,在病中却仍是透着一股摄人的光,“你被梁世中抢去后,他待你怎么样?”
沈妙澄微怔,似是不曾想到父亲会问这般相问,她茫然的看着崇安帝,只轻声喊了句:“阿爷……”
“回答朕,”崇安帝盯着她的眼睛,哑声道:“他对你好吗?”
“他杀了萧骏生。”沈妙澄的面色如雪,她并不曾回答父亲,而是吐出了这一话来,她的唇瓣轻颤着,她几乎不敢去回想,每逢想到萧骏生离去的那一幕,都犹如凌迟般的痛楚。
“你莫非,就不想替萧骏生报仇吗?”崇安帝的嗓音微弱,却还是让沈妙澄听了清楚。
沈妙澄想起梁世中那一日塞到她手中的匕首,她摇了摇头,泣道:“阿爷,我下不去手。”
“朕要你,以大渝列祖列宗的名义发誓,你会亲手杀了梁世中,保我大渝江山。”崇安帝似是将所有的力气都是凝聚在手指上,沈妙澄只觉自己的手腕被父亲抓的生疼,她的目光震动,只望着父亲的眼睛。
“阿爷快不行了,这个天下马上就要交给你哥哥,你要记着,是梁世中逼死了你父亲,他今后还会杀死你哥哥,杀死你母亲,你若想保全你的母亲和兄长,你就必须要杀了他!”崇安帝的目光血红,他的声音嘶哑,呼吸间犹如封箱般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就那样一眨不眨的看着沈妙澄。
“皇上,您歇一歇,澄儿才刚回来,您不要逼她……”皇后上前,欲将崇安帝安顿在床上,却不知崇安帝哪来的力气,竟一把推开了她的身子,让她摔在了地上。
不等沈妙澄去看母亲,崇安帝又一次将女儿拽住,他的目光急切,甚至透着两分凶恶,又是哑声道:“说话!”
“澄儿,你就应了你阿爷……”皇后支起身子,眼底尤有泪光,与女儿颤声道。
“这是阿爷最后的遗愿,你莫非还不答应?”崇安帝一语言毕,只觉嗓间一甜,吐出了一大口血,有好些都是喷在了沈妙澄的衣裙上。
“阿爷!”沈妙澄泪流满面,她终是向着父亲跪下,她的声音颤抖的厉害,却还是一字字的开口:“我发誓,我……我会亲手杀了梁世中。”
说完,沈妙澄似是想起了什么,她的泪眼朦胧,看着父亲的眼睛,又是加了一句:“若违此誓,让女儿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