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忸怩了一会,还是收下了。
不过很快,小和尚养的小羊蹬着四个蹄子跑了回来,嘴角还带有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通体雪白沾染的红很是醒目。
它咬着小胖子的裤脚,急躁的咩了一声,见他没反应,索性绕到身后轻轻的顶他,又跑到前头,一步三回头焦急地回头看着我们。
待我们走近了一看,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夹杂着才开的桃花芬芳,如此极端刺鼻的味道,引得一阵反胃。
地上躺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人,被鞭挞了几番,黑衣开了几个口子,裸露在外的肌肤伤痕累累。
我哆嗦了一下,险些站不稳,小和尚也不好受,小脸几分红润血色尽数褪去。饶是如此,他抿了抿嘴,学做那做法方丈,双手合十,「小僧这就超度施主。」
「我佛慈悲,阿弥陀佛…」他一边念叨着佛门净地不容污秽,一边又嘀咕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最终还是犹犹豫豫的和我一起将这人抬进了寺庙里空余的厢房。
「小姑娘每次一来就能倒腾些新东西,这次还整个人出来。」方丈闻讯赶来,弯起眉下一寸月。那一贯以来的笑容在看到床榻上浑身是血的人僵硬了片刻,转头望向了我,神色复杂:
「小女娃倒是有本事,带回来个了不得的人。」
「老和尚,他是在你们寺庙里发现的,怎地成了我有本事。」
方丈朝我吹胡子瞪眼,拂着自己地阁处的须白,笑不及眼底的眸子有转瞬即逝的怜悯叹惋。
「我佛只渡有钱有缘人,不渡无钱无缘人。」
铁定是花了眼才看到他眼底的怜悯。
我讶异于他扯犊子的无耻,堂堂佛庙方丈,算盘打的啪啪响,半点亏不肯吃。
佛门地见死不救属实是叫我大开眼界。
「老和尚原是只铁公鸡,同胜造七级浮屠的救人一命相比,那些个修门槛的香火钱可值一提?」
小和尚欲插嘴:「非也,非也……」
我马上扭头瞪了他一眼,他旋即如鹌鹑一样,老老实实地闭嘴了。
方丈只是笑了笑,眸意渐冷。
「你瞧这小友身上,衣着华贵,再仔细瞅瞅这样式,小姑娘可是知晓一二?」
黑色缎袍,金丝滚边,绣着蟒蛇的模样,广袖袖边缂丝忍冬花纹。
我脑子里警钟大响,竟是捡了个太子。
大周皇室血脉稀薄,皇上膝下子嗣不过二人,一位是太子,眼下生死不明。二皇子是早产儿,体弱多病养在太医院,活到弱冠便谢天谢地。
「我佛门不染世事。」
方丈再度开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我了然,我非佛门中人,又与国事息息相关。
爹爹为帝师,虽长陛下不过几岁,却是真真正正的三公集权,乃是历朝历代都前所未有的位极人臣的太傅,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辅佐陛下在储君之争,九子夺嫡中立下了汉马功劳。
「兹事体大,小姑娘还不回家告诉你的太傅爹爹?」他看出我眼中的纠结。
「那眼下就让他这样躺着?」
我不解,这老匹夫想事这般不周到么?
「小姑娘,你的一举一动可都是代表着太傅。」
他饶有深意地打量,叫我心下一乱,不由得低下了头。
若是我不管太子死活,想来日后也追查不一个日日闲来无事跑到寺庙里的小姑娘也要费一般大功夫,便不会惹上什么大事。
可若是铁定心思多管闲事,便是要入趟浑水,太子浑身血便会染我红裙。
难道要叫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我自诩做不到。
脑海里浮现起某日天公不作美落簌簌大雨,陛下因些个原因误了早朝,大殿前,我那太傅爹爹如竹节般挺立的脊梁傲然立于暴雨中,静候朝门开,半分不见落魄。当夸一句松柏凛凛,太傅峥峥,是为长栖人间仙家鹤,七分浩然气。
思至此,我郑重地开口:
「当今天子姓顾,天亦姓顾。」
他哈哈大笑了一声。
「好,好,好一个天姓顾!」
小和尚正用粗布擦拭小羊带血的嘴角,听到方丈这样反常的笑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了过来,眼神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