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商队伍离开后,我也开始忙碌起来,自己推掉了所有的务虚会议,拿出了当年在资源局到下面搞调研的劲头,带着刘华轩乘车到下面去摸底,出发前他特意准备了一台小录音机,几十盘磁带,外加几十瓶矿泉水,在接下来的十天里,我昼夜兼程,考察了事先圈定好的七个乡镇,我白天到农户家里闲聊,到乡办企业里调研,调阅相关材料,晚上把乡领导们集中在一起讨论,有时能持续到凌晨。
我讨论的方式很特别,在会议桌上摆了花生瓜子和罐头,再加上几瓶白酒,每当乡里的领导不肯将话题深入展开时,我就鼓弄着大家喝酒放松,这一放松下来,大家的嘴巴虽然结巴起来,但话题却深入了许多,就连平时胆子最小的乡干部,也敢跟我这位县长叫号,不少人经常在酒桌上争论得面红耳赤,第二天早晨起来却冷汗淋漓。
通过谈话,我不光详细地了解了这几个乡镇的基本状况,发展特色以及现有的资源配置和发展思路,更加对基层干部有了一定的了解,也发现了几个不错的人才,对于这些人,他都用心记下来,而那些腹中空空,华而不实,不适合担任领导职务,或者在农户口中风评很差的干部,也进了我的黑名单里。
刘华轩这段时间表现还是很不错的,鞍前马后地伺候着我,手脚麻利,只是他最近的电话明显多了起来,似乎正在和冯晓珊热恋,两人自从上次离开钟业堂家后,关系倒有了很大的突破,颇有些一日千里的意味。
对此,我倒很理解,在这方面,我也是很有心得的,青年男女之间的关系有时很微妙,既复杂又简单,复杂到一辈子都很难接受对方,简单到一夜之间,就会变得如胶似漆。
调研的最后一站就是北辰乡,我在钟业堂的陪同下,到大山里转了两天,听取他对发展北辰乡经济的规划,之后的三天时间里,两人在乡政府后院的民房里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几经修改,制定出了一份详细的招商引资规划方案,基本思路是将开发区的商户与乡镇企业及农户的利益连成一线,通过发展特色农业来吸引商户的加盟,要想引来金凤凰,还要自家栽下梧桐树才好,如果这条路子走通了,再拉些大项目来,陵台的经济还是有望实现跨越的。
回到县里之后,没过两天,招商队伍就偃旗息鼓地回来了,除了报销了十八万六千七百四十五元六角八分的各项费用外,只拿到了一千三百万元的意向投资协议,外加明年六月份百名浙商到陵台参观的一纸材料。
当然,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份材料无非就是块遮羞布,和那份含金量不足的意向协议一样,都是用来蒙混过关的,到时合同能否签署,浙商能否到来,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并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陵台县的政治格局是否出现变化。
就在我下乡考察这段时间里,陵台官场上突然出现了传闻,据说县委副书记万朝阳即将在年后调离,任淮鞍市委办公室副主任。
传闻中听起来虽是平级调动,但众人都清楚,假如传闻是真的,万朝阳实际上是要被调离重要岗位了,市委副秘书长一共有四个,虽然分工不同,但干的都是协调督促的杂活,其含金量甚至没有市里重要部门的实权科长大。
消息是从开发区田主任那里传出来的,经过政法委书记庞钧的大喇叭广播,扩算的速度很快,县直机关的许多人都已经听到了传闻,坊间议论纷纷,从万朝阳那张阴沉的面孔上来看,传闻多半属实。
这段时间里,往万朝阳办公室这边跑的人明显少了起来,李永仓的办公室倒是热闹起来,众人都知道,县委李书记已经牢牢掌握住了控制权,两个人明争暗斗了那么久,终于要到水落石出的时候了。
耐人寻味的是,县委书记李永仓却在常委扩大会议上站出来辟谣,指责谣言惑众者居心不良,是在扰乱陵台班子的正常运转。
但大家心里都有数,李永仓的安抚实际上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在这件事情上,李永仓绝对撇不开干系,而他之所以做出这样的表态,无非是摆出一副好合好散的姿态,不想让万朝阳在离开之前太过难堪,就像拳击比赛一样,获胜的一方,大都会礼节性地送给失败者一个拥抱,这样看起来更有人情味一些。
再过些日子,李永仓就要带着副书记万朝阳、常务副县长曹渊,以及县委办主任郑良才到市里集合,进行为期二十八天的出国商务考察,很多人都猜测,李书记这次出国考察的不是商务,而是干部,假如曹渊能够识时务,搭上书记这趟末班车,那陵台县县委副书记的职务就非他莫属,毕竟在工作能力方面,曹渊在众人中还是比较突出的,李永仓其实一直很欣赏他。
我也在密切关注着事态的进一步发展,情况的变化要比他预料中来的快,看来李永仓是打算趁热打铁,尽早把万朝阳赶出陵台,以防夜长梦多,迟则生变。
我的消息更加准确些,在乡下时,宣传部长简虹在几天前就给他打过电话,在私下里确认了这件事情,市委霍书记认为万朝阳大局观不足,处理事情不够果断,打算对陵台县的班子进行微调。
按照简虹的说法,万朝阳是不愿离开陵台的,老万手里好像还握着最后一张牌,至于是否在此时打出来,老万也很犹豫,但那张牌到底是什么,万朝阳却没有对外透露,简虹也无从知晓,她在电话里显得有些焦虑。
我轻声安慰了她一番,并且表态,即便是万朝阳离开了陵台县,常委会上也不会出现一言堂的局面,必要的时候,会有人站出来进行抗衡的。
得到了暗示,简虹的情绪才平稳起来,站错队的后果是显而易见的,她现在有些庆幸,多亏史法宪出了那档子事,让两人能够搭上一条暗线,叶县长这么年轻就能做到县长的位置上,要说上面没有过硬的关系,那是打死都不会有人相信的,她以往只怕我没有争雄之心,在得到我的明确保证之后,她心里才稍稍安定下来。
周三下班以后,我打车回了家,自己的那台桑塔纳在做保养,要过几天才能用,吃过晚饭后,我正坐在沙发上整理录音资料,却听到院子里有人在喊:“有人在家吗?”
我忙把材料放在茶几上,穿了鞋子,推门走出来,却见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太太,正站在院子里的杨树下,向四下里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我忙迎了过去,微笑着问道:“大娘,你找谁啊。”
那老太太望了我一眼,就笑着说:“小伙子,你是这家的主人吧,我是来租房子的。”
我微微一愣,赶忙解释道:“大娘,这房子已经被我租下了,您还是到别处转转吧。”
老太太应了一声,却不肯挪地方,指着东西厢房道:“小伙子,我见你这两边的房子都空着,怪可惜的,不如租出去吧,也能收回点租金,现在到了年根底下,找房子太麻烦了,我跑了几条街,腿都累得发酸了,硬是没有找到合适的。”
我笑着道:“大娘,你先进屋歇歇脚,喝口水再去找吧,我这人喜欢清静,不想和人合租。”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双腿,笑着说道:“也好,小伙子倒是心地善良,那我就进屋喝口水再走。”
我把老人让到屋里,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老太太坐在沙发上,喝了水,就念叨道:“小伙子,其实不是我要租房子,只是平时处得很好的一个老姐姐,她家租的房子还没到期,本想续租,谁知道房主家闹离婚,两口子打得不可开交,房主的老婆闹到她们家去了,非要把房子收回去,协商了几次都没结果,今天又上门了,让她们三天内必须搬走,可房子到现在还没找好,把我那老姐姐急坏了,就央着我帮她一起找,可把我这老太太累坏了。”
我点了点头,笑着道:“大娘心地倒是善良,不过你这样跑不是办法,应该到房屋中介所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