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也是不意外啊,东妹虽然性格倔强,争强好胜,然而她秉性活泼开朗,聪明伶俐,反应敏捷,能言善道,非常有活力,人一看到她,就好像精神上吃了人参,很能够让人感到振作,所以东妹来到白太太身边三周多的时间,便已经越过了原来的两位前辈,成为太太眼前一等一的红人,白太太特别喜欢看到她,已经提拔她成为自己贴身的女佣。
春节很快过去,按照中国人的算法,这才是真正的完结了去年,新的一年开始了,黄菲在百货公司,每天依然是站在柜台内推荐皮鞋:先生您看,这是英国的皮鞋,尖头曼,鞋型细长,尖尖的头,鞋腰也浅,配上您这样的瘦腿裤,显得非常利落精干,很是洒脱的。
好的,帮我拿这一双。
谢谢先生。
黄菲很是开心地笑着,帮对方将鞋装进盒子里,麻利地用丝带扎好,在盒盖顶扎出一个花。
她刚刚将这位先生送走,旁边便挤过来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黄菲只看了他一眼,就有了一个鲜明的印象,简直就是小说中典型的卑鄙小人,獐头鼠目,油头粉面,其实相貌倒也是端正的,只不过是身量瘦小了些,让人腻歪的是他的那种气质,仿佛在油缸里浸了三年的,相当的油滑,就是那种只追逐利益,毫无原则的人,虽然也晓得自己的这个评判显得武断,然而黄菲对这人就是这样的感觉。
虽然觉得有些厌烦,毕竟是顾客,不好不理的,于是黄菲便微笑着说:先生想看哪种样式的皮鞋
那个人要她拿过几只鞋来摆在柜台上,低着头左看右看了几眼,抬起头来笑着问:黄小姐,听说你是从延安过来的
一听他这样的话,黄菲的神经登时就绷紧了,双眼非常机警地在对方脸上重重望了一眼,尖锐得针一般,想看出他究竟有什么目的,口中却依然从容回答:是的。
那男子笑道:黄小姐为什么会离开延安,回来这边呢
到了这个时候,附近几个顾客也已经留意到了这边,几道目光齐齐地射向这里。
黄菲脑子飞快地转:因为发现自己不能革命。
对方的笑容更大:我听说,是中共在□□,斗争了许多人,甚至有人给枪毙了,比如说王实味,是这样吗
黄菲的脸绷得紧紧的:我不知道。
反正自己是活生生地出来了,而王实味,黄菲是确实不知道。
见黄菲的神情十分严肃,对方也知道这个话题不适合再问下去,便改变了一种方法:王实味先生的文章,说在延安,高级干部小厨房,伤病的人喝不到一碗面汤,是真的吗哎呀我还听人家说过,延安的中共领袖,是有牛奶喝的,普通人只能喝小米粥,你在延安,有没有喝到过牛奶呢
黄菲只觉得一股气从自己胸中直冲头盖骨,再也抑制不住,一串话脱口而出:在桂林,有几个人能喝到牛奶呢延安的生活很艰苦,然而这又应该怪谁呢边区给封锁啊,什么东西都运不进,边区的出产也运不出,连人都不能出入了,倘若不是这种做法,怎么会这样呢
自从皖南事变之后,延安的日子是愈发难过了,国民党加强了对边区的封锁,使得延安物价飞涨,原本五毛钱一盒的火柴,到自己离开的时候,已经涨到了五十块,简直是百倍的增长,为了应对这样的形势,边币也越来越大了,原来一块钱便很管用,到后来满眼都是一百块、五百块,仿佛可以缓解一时的困局,然而终究是不顶用,票子上的数字大了,可是要价也高了,印了一百块的钱,商人就可以把东西涨价到五百,所以日子依然是难,物资相当珍贵。
要说如今中国在抗战,各处都是处境困难,即使是后方,给日寇轰炸攻击,生产也难以进行,所以物价高企,民众的生活很是窘迫,这本来不该全怪国民政府,倒是责怪日寇的居多,只是延安的困境却又不太一样,倘若不是□□的围困,本来不至于如此,只要物资能够交换,总能缓解一些,然而国民党截断了边区与外界的通路,让边区成为一个死水潭,经济分外困难,这就让人很是怨恨国民政府。
在这样的情势之下,即使是黄菲,没有那样高的身份地位,很不必为整个边区的经济负责,不过偶尔空闲的时候想一想,也觉得这极其有限的资源,是应该集中到一起,严格地统筹分配,才能让边区存活下去,自己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至于说大灶小灶,黄菲并不愿去多想,只是上顿下顿的小米粥让人心烦,倘若国民党不是封锁了边区,大家本来不必如此。
所以此时这个人讽刺小米粥,黄菲实在克制不住,便针锋相对,说出了压抑已久的话。
那个人见黄菲如此愤激,却并没有生气,只是笑了一笑,又随便说了几句,见黄菲已经恢复了自制,闭紧嘴巴一句话也不肯再说,便摸了摸鼻子,客气地道谢,转身走了。
这个挑起敏感话题的人离开之后,原本波澜暗涌的周边,终于渐渐恢复了平静,黄菲脸上又挂出微笑,接待顾客,然而不多时,胡丽莎走过来说:黄菲,经理找你。
黄菲点头:这里麻烦你帮忙照看一下。
转身便去见经理。
经理室中,刘经理正在看报表,见她进来了,便抬起头来,皱眉说道:黄菲,你是怎么搞的怎么能够和顾客起争执不管怎样,他来到了我们公司,就是我们的客人,衣食父母,你的薪水,都是从他们的口袋里出来的,你怎么能够和客人争论如果给传扬开来,别人会怎么样看待我们公司
你的政治观点我可以不问,但是和客户争吵,影响销售,是绝对不行的。
黄菲微微垂下头来,低声说:我知道了,经理,下次不会了。
刘经理哼了一声:你最好不要有下次。
否则无论你怎么当红,这里也难容得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