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晚会,这一群新到的青年学生给安排在最醒目的座位,一个看起来是高级干部的人上台讲话:同志们,欢迎你们,来到革命的圣地!你们都是中国最有志向,最有朝气的热血青年,大江南北的爱国者来到这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抗战,就是革命……
黄幼蕊与其她人一样,坐在板凳上,仰起脸出神地听着,大家都非常激动,尤其是女学生,从没想到自己能够受到这样的重视,给人如此瞩目,尤其报告内容又是如此鼓舞人,能够来到延安的人,都是中国最进步,最有为的,这让自己血管中的血液开始沸腾,只觉得胸中有无尽的热情与力量,就在这一刻,自己情愿献出所有的一切,只为着理想。
当夜,欢迎会一直持续到很晚,大约一直到午夜的样子,这才散去,回去窑洞的路上,黄幼蕊紧贴着张淑兰走着,两个人手臂挽着手臂,很亲切地说着话:幼蕊,你看,这天上的月亮多清啊!
张淑兰仰着头,望向夜空,那里挂着一枚半圆的月亮,非常的清,非常的白,而且不知为什么,显得格外的大,仿佛比起别的地方来,格外的挨近人。
黄幼蕊轻轻地说:延安的天与别处不一样,月亮也和别处不同,在我的家乡桂林,虽然人家都说山水甲天下,可是我也没有看到过这么好的月亮,简直不想回去睡觉,就想在这里看月亮。
张淑兰噗嗤一笑:真是孩子话,已经半夜了呢,再不睡,明天早上怎么起得来听说在延安,清晨起不来床,是会给人嘲笑的。而且到了明天,我们就要想一想,自己将来要怎么样,我们都是来这里读书的,要进哪所学校学一些什么将来为抗战做哪些工作我想进抗大。
黄幼蕊两只脚在地上走着,双眼依然望着月亮,悠悠地说:我也想去抗大,不过那样的地方,不是我这样的人能够进去的吧所以我想,还是先试试报考女子大学。
淑兰姐是读过大学的,虽然因为抗战而失学,不过她的学识比自己丰富得多,又参加过工合运动,进入抗大应该是够资格的,然而自己只刚刚读了中学,哪里能进抗大呢
张淑兰微微一笑,说道:女子大学啊,那也是很好的,延安的女子大学,一定与外面的不一样,不是只教一些无用的才艺,为的小姐们将来好去当太太,延安的女子学校,应该会教给我们自立的本领,未来成为堂堂正正的人,而不是人家豢养的金丝雀。
黄幼蕊叹了一口气:姐姐啊,金陵女子大学听说是很好的,只是现在已经没有了。
因了抗战的严峻形势,国民政府已经迁去了重庆,金陵女大自然不能继续留在南京,据说已经与男校合并了,还有东吴女大也是类似,茫茫中华,放眼四顾,居然难以找到女子求学的地方,当然也是可以进入男女混校的大学,但那些学校毕竟不是专门为了女子而设,本来是男子的地方,女学生只是附带,难免感觉落寞,只觉得中国之大,却没有一个属于女子的学问殿堂。
因此在这样的时局之下,延安能够创办一所专为女子修业的学校,怎么能不让人振奋向往呢可见延安是当今中国最为光明的地方,是□□的希望所在。
两个人又走了一段路,随意漫谈着,张淑兰忽然说道:我要把名字改掉,‘淑兰淑兰’,一听就是一副贤良淑德的小姐太太样,仿佛脑门上顶了一个牌坊,我要打破旧社会,就先从自己的名字开始,刚刚想了一个名字,叫做‘朝旭’,朝阳的朝,旭日的旭,我们女子,是东方的朝阳旭日,要照亮天地的,今后我就叫‘张朝旭’。
黄幼蕊听了,眼睛一亮,拍着手笑道:姐姐的这个名字改得好!为什幺女人一定只能是月亮呢我觉得女人才是太阳,是很温暖的,给大地带来光明与生命的太阳,未来的世界,应该是有女人参加的世界。
张淑兰挑了挑眉毛,大声赞叹道:幼蕊,说得好!
旁边经过的人听着她们两个人的说话,仿佛也觉得有意思,咯咯地乐。
黄幼蕊想了一想:淑兰姐,啊,朝旭姐,我也想改名字。
张朝旭笑着问:为什么呢
我不喜欢这个‘幼’字,好像永远是幼稚无力,要听从别人的教导,自己无法主张什么,仿佛哪怕到了八十岁,也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
自己一共三姐妹,两个姐姐的名字都比自己好,大姐叫做菊霜,二姐叫做柏翠,虽然都是相当的传统,浓浓的四书五经唐诗宋词之中走出来的人物,然而毕竟还带了成熟的意味,菊花傲霜,松柏长青,再看一看自己,叫做幼蕊,是母亲四十五岁时生育的小女儿,名字里便带了一个幼字,而且还是幼蕊,当然是格外娇嫩了,可是太脆弱。
张朝旭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自己的这位小妹妹,虽然在同来的一群青年学生之中年纪最小,中国岁十八岁,若是按西方的算法,只有十七岁,可是很敏感很有想法,在她小小的头脑里,藏着许多心思,就比如对名字的解读,就很给人以启发,自己也已经发现,在中国的社会之中,其实是在世界各国里,女子都好像终生是孩童,永远是未成年,社会认为她们没有自主的能力,也不应该自主,自立自主只是属于男人,男人才是人,而女人只是女人,或者是孩子,是需要男人约束督导的。
因此对于黄幼蕊的要改名字,张朝旭很是赞成,便问:那么你想改成什么名字
黄幼蕊想了一想,有些苦恼地说:哎呀,我不知道啊!那么多好字眼,个个都很有意思,哪一个都比我的名字好,却只能选择一个,真的好为难啊!
张朝旭哈哈地笑起来,自己的这个妹妹啊,虽然往往眼神幽幽的,好像揣着无限的心思,仿佛一个古典式的幽闺淑女,可是终究也有天真的一面,比如此时,她那孩子气便流露了出来,好名字太多,不知道该挑哪个,突如其来的自由也是让人有点无措啊。
张朝旭便道:回去了慢慢地想,反正明天也不能立刻进学校。
到了第二天的早上,远远地听到外面的号声,黄幼蕊从炕上坐起身来,望向门口的张朝旭,张朝旭已经在洗脸了,从架子上的脸盆前抬起脸来,笑望着她:幼蕊啊,两个黑眼圈,半宿没睡么
黄幼蕊抿嘴一乐:朝旭姐,我想到了名字了!我叫做‘黄菲’,草木菲菲的菲,另外还谐音飞翔的飞,我要像鸟儿一样飞起来,展翅高飞。
张朝旭点头:好名字,黄菲,真的很好。
说着绞干毛巾擦净了脸。
然后又叮嘱道:快下来打水洗脸,许多人在那里排队,去得晚了,只怕一脸盆底的水都没得。
黄菲听了,赶快爬起身来跳下炕,从网兜里拿出自己的小小搪瓷脸盆,撒开腿飞跑出去打水,而且她分明感到,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胃里简直在发疼了,昨天下午一两点在路上吃过了东西,之后就没有再吃饭,夜里又熬到那么晚,这时候迫切想要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