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崔瀺神魂分离,一分为二。崔瀺观看崔东山的心念,一天之内,念头最少是两个,最多是七万余。崔东山反观崔瀺,最少三个念头,最多八万。两人各有优劣,比少,只差一个,比多,相差一万。
要知道这种起念,可不是道家所谓的离境坐忘,也不是佛门的打坐参禅,否则练气士的闭关,心神沉浸,收束心念并不难。
至于凡俗夫子,如果误以为睡觉,就可以不起念头,大谬矣。
崔东山微笑道:睡觉睡觉,是睡且觉,睡的是形骸体魄,这种休歇,是三魂七魄中七魄的一种休养,觉的,便是神思,便是三魂,只是许多人清醒过后,记得诸多模糊的梦境,有些人则误以为自己是无梦而寐。就像许多人在梦境中会有坠崖之感,其实就是一种轻微的魂魄相激。而人族之所以能够成为万灵之首,究其根本,就在于‘有梦’,相较于妖族修士,这就是一种‘梦寐以求’的天生开窍,相较于我们人族练气士,妖族的坚韧真身,既是它们在大地之上生存的依仗,又何尝不是一种坚固的牢笼。
崔东山是有打算的,未来九个亲传弟子,比如瓷人高低,谢谢,胡楚菱,蒋去他们几个,崔东山会分门别类,因材施教,与他们倾囊相授,精心栽培,极有耐心。
崔东山还会再收取九个只是名义上的嫡传弟子,这类收徒就很随意了,只看眼缘和心情好坏,当然可以是钱猴儿,也可以是眼前这个八十岁高龄才是洞府境修为的汪幔梦,甚至可以是年近半百的六境武夫洪稠,相对而言,洪稠的武学资质,不算太差,只是没遇到明师指点,否则跻身七境不难,毕竟天底下任何一个金身境武夫,甭管是不是纸糊竹篾,都可以跟武运沾边了。
汪幔梦根本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她突然问了一个看似离题万里的古怪问题,那么多的死人,当真管得过来吗
崔东山笑道:管得过来,而且几乎没什么错漏。
汪幔梦摇摇头,显然不信,地府酆都那边,难不成有几十万、几百万的冥官胥吏鬼差
就像城隍庙,一国之内,从都城隍,再到州郡县三级城隍,加在一起,拢共才几座
崔东山微笑道:各地城隍庙,主要功用还只是接引为主,只是一审,更多是将功过得失记录在册,类似阳间衙门掌管鱼鳞册的户房而已,至于酆都那边,各类鬼差数量,哪怕加上一些临时设置的官职,有点类似阳间朝廷里新科进士在各部衙门的‘行走’吧,总数确实不少,但是远远没有到几百万那么夸张的地步,也确实不用那么多,至于具体是如何运转的,说简单也简单,一座一座衙门,就等于阳间人过日子,一个年关一关过。说复杂也很复杂,如果细究,这里边的规矩,繁复且缜密,大致说来,就是用那几条根本的、底层的、不可摇动的规矩,撑起了千百条界限分明的细微规矩,前者允许后者有小幅度的摆动,如此一来,归功于主干分明,脉络清晰,所以万年以降,那边始终井然有序,赏罚分明,当然这里边有些真正属于盖棺定论的评定功过,在阳间人看来,还是有诸多无法理解之处的,汪幔梦,你要是对这些真感兴趣,可以去问古丘,他如今是州城隍候补,以后说不定,古丘还有希望入主新大渊王朝的京城都城隍庙。
汪幔梦将信将疑,问道:你怎么会了解这些内幕是从哪本冷僻的志怪书上看来的
崔东山笑道:因为我去过酆都啊。
府县城隍,州城隍,京城都城隍庙,各级城隍内,文武判官,诸司神灵,再加上牛马将军,日夜游神,枷锁将军,这些是城隍庙的常设官职,就像阳间朝廷里边的清流官身,其余就都是胥吏鬼差了。一座城隍庙的大小,主要还是看诸司衙署的数量多寡,少的只有三司、六司,多的如这座州城隍庙,多达十二司。各国京城的城隍庙,要么是廿四司,如大泉王朝、虞氏王朝这样的大国,都城隍庙甚至还有卅六司。
而中土神洲灵芝王朝境内,有座天下第一城隍庙,更是多达六十二司之多。
那位神位品秩与中土五岳和四海水君相同的城隍爷,姓周,名方隅,周正之周,四方四隅之方隅。
负责坐镇中土神洲,庇佑一洲方隅安宁。麾下四员神将,分别姓甘、柳、范、谢。
汪幔梦忍俊不禁,崔郎又说大话。
崔东山一笑置之。
同样的话语,若是先生说出口,谁不信
果然做人不能太阿良。
崔东山冷不丁说道:洪稠本就不该从这边带走一颗谷雨钱。
汪幔梦战战兢兢问道:那我呢
崔东山笑道:你无妨。
汪幔梦幽幽叹息一声,明儿要不要提醒洪稠一句还是算了吧,这笔神仙钱,不出意外,会是他以后在新大渊王朝的立身之本,官场进阶的敲门砖。要是她真开口了,估计只会被洪稠骂个狗血淋头,怀疑她是不是见异思迁傍上个小白脸了,说不定这会儿就已经在对面的宅子里边,生闷气,怀疑到底是不是她与崔东山合伙设局骗他的钱吧。
崔东山瞥了眼汪幔梦,笑道:对了,我所谓的‘带走’,跟你想的,出入很大。
汪幔梦掩嘴娇笑不已,抛了一记妩媚白眼,回瞥了眼崔东山。
崔东山笑骂道:他娘的,想啥呢,你跟我们家的老厨子和大风兄弟,要是见了面,有的聊,肯定很有的聊!
汪幔梦双手十指交错,举过头顶,伸了个懒腰。
当好人难,见过了坏人,想要有样学样,结果发现,坏又坏不到哪里去,这就叫两难。
崔东山说过了道理,随即打趣道:好姐姐,少皱眉头少叹气,愁眉苦脸多了,一个人容易苦相,所以每天要多笑。既然卿本佳人,为何蛾眉憔悴,没道理嘛。
汪幔梦说道:崔郎学问是高,却真心不适合安慰人。
崔东山点头道:确实。
崔东山眨了眨眼睛,汪幔梦,不如我们玩个游戏
汪幔梦心一紧,嘴上不饶人,神仙打架吗
崔东山白眼道:总这么说话就没劲了。
要是你敢这么跟我先生说话,才算真正的胆识!
随即崔东山笑嘻嘻从袖中捻出一颗小暑钱,刚刚从洪稠手上赢来,有钱拿的,至少一颗小暑钱,等于白送给姐姐。游戏的规矩很简单,你什么都不用说,就是想一想过往之人,在脑海中过一遍,也别管对方的身份,见过几面,只要能够想起来,记忆再模糊都无所谓,多多益善,想得多,挣得多,超过一百人,就可以拿走这颗小暑钱,超过五百人,我再给你一颗,过了一千人,又是一颗小暑钱,如何是不是一桩无本万利的好买卖如果超过三千人,不算之前的,我还可以再送姐姐一颗谷雨钱。
言语之际,崔东山拧转手腕,多出了两只空白棋罐,收回手后,悬停空中,用眼神示意汪幔梦可以开工挣钱了。
汪幔梦满脸迟疑神色,沉默片刻,道:就这么简单
崔东山置若罔闻,懒得搭话,他只是双指并拢如捻子状,指尖很快就凝聚出数颗雪白棋子,依次丢入一只棋罐当中去。
显然汪幔梦在沉默之际,她就不由自主想起了几位故人,然后又被崔东山撷取,显化为一颗颗棋子。
有个老王八蛋,曾经有过一个猜想,灵感来自天外天的化外天魔,既能化身亿万,又能合拢唯一。
于是崔瀺就假设,天下所有有灵众生的思想,源头都位于同一座水池。
所有的念头,就是一朵朵跃出水面的火花。
汪幔梦思量片刻,也不觉得自己的胡思乱想,能够影响到当下的处境,说不得还真能白赚三颗小暑钱
在这之后,棋罐里边的白子越来越多,但是也开始陆续出现黑色棋子,被崔东山丢入另外一只棋罐。
汪幔梦已经顾不得如何震惊,无所谓了,今天在崔东山这边已经见识过太多的匪夷所思,见怪不怪,习惯就好。
因为每当她间歇记起一个模糊不清的人物时,在那白衣少年指尖凝聚出来的棋子,就会是黑子。
大堂之内,只有双方脚下的那只火盆,偶尔响起木炭的崩裂声,屋外的大雪越下越大,院内积雪肯定可以没过脚踝了。
崔东山盘腿而坐在椅子上,汪幔梦开始竭力思索那些人生道路上的过客,有数面之缘的,有那擦肩而过却不小心因为某个鲜明特征而记住面容的,有年幼时的家乡老人,可能是摇着蒲扇纳凉,可能是肩膀处缝有厚棉布的挑米工,还有年少尚未登山时的同龄人,经常偷偷打量着她……